类似爱情的,他们是彼此的病症和痛。——《夏宁•上邪》

Monday, June 29, 2020

那年的夏日和微风

驶入怀俄明州后多半时间手机是没有讯号的。朋友开着卡车摇摇晃晃,随风染起了尘土,享受着窗外的红岩和一望无际的蒿丛(sagebrush)。如果专心观察,丛林里还有奔跑嬉戏的羚羊,一瞬间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。离开泊油路后,12英里的崎岖山路,小木屋是我们的目的地。闸门前映入眼帘有两侧的松树和杉树,越过这道门,浑然不知这个世界就这样按下停止键了

简单的吃了铸铁锅做的晚餐和打理好房子后已夜深,漆黑的大地没有半点星光。这里毫无人烟,我是个小镇长大的小孩,从未享受过如此寂静的大地,所以难免还是会觉得胆怯。那个夜里断断续续睡了又醒,是害怕黑熊或是美洲狮来敲我的窗户?还是不曾察觉大地有如此巨大的力量?听着窗外的风在咆哮,原本以为躲藏到深山里会治愈失眠,却不经意让你溜进我的梦乡,辗转难眠

早晨被炽热的阳光照醒,一切又焕然一新,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。那个上午翻越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丘,到废弃的小木屋转了一圈,坐在湖泊前休息。想象着原先居住在这个荒野里的人们,耕种这片土地,历经了长年寒酷的雪天,最后它还是归还给了大地,让人不禁感到沧桑。沿路我们分辨着经过、看过、抚摸过的植物和苔藓,这些猜谜游戏忽然变得如此重要。回到屋里朋友把山里采摘的花放在杯子里,餐桌上我们一起认真翻阅着植物书籍尝试辨别山里的植物,还有研究着高海拔烹饪食谱,吃着零嘴喝着咖啡,又这样坐了一个下午。偶尔发呆听着窗外的风势丝毫没有减缓,友人问:在想什么?我说:什么都没有

开年至今,不平静的2020脑袋从未如此空白过。每个月循此渐进的问题层层堆叠,不知道自己躲藏在这座垃圾山的那个角落?这里海拔九千多英尺,空气稀薄一直让人昏昏欲睡,还是与时间斗得已乏力?累计的挣扎和矛盾像是一团久久无法散去的乌云,无从前进。说不上来源,不知道是旧的回忆还是新的事件,只是午睡梦游之间醒来有一股熟悉的痛。梦里自己渐渐的漂浮起来,失去了引力。或许文字比我更懂自身的情绪,那就写下来吧,强迫自己把无形的感受写下,一遍一遍整理着自己的思绪,一层一层的拨开

处西域五年有余,部分的我接受了它的洗礼,如今脑袋不再尝试翻译。储存系统已经把两个语言分割清楚,它们自动切换,表达的情绪截然不同,有自己专属的字句。有时候我发现自己无法用母语贴切的解释一种状况,英语词汇库里没有这样的中文翻译,这让我觉得烦躁,像是有种无法被理解的情绪,和自身的经历一样

跟朋友聊起中西文化语言上的差异。我自嘲好像可以说一百次 I miss you so much 却好像不用对谁负责。但流着中国血统的骨子里,我很想念是非常沉重的思念。偶尔只是写在一张白纸上,静静地收入抽屉。我是被文字混淆了?还是偶尔它让我用另一个角度、套用另一种情绪去表达自己?或许其实我想念没有那难,或许I miss you 说给懂得人听, 也会倍感温暖。

于是我用了接近两个星期的时间去消化在山里短暂的时光,有时候坐在公园里的树下,有时在灯光昏暗的深夜,偶尔办公时脑海闪过了字句。写了又删,删了又写,才恍然了解,其实答案一直在心里,只是没有勇气拆开。就像面对面不发一语,不愿揭穿事实其实让我痛苦,很多时候反复的问自己,为什么会眼睁睁的任由事情自由发展?有些东西来来去去,本来就应该原封不动,但若真认为事情本该如此,那为何结局却让人如此沮丧

但那只狐狸的眼神点醒了我。那个清晨的山里,它距离我们很近,黑幽幽的脚趾头,黄褐色的毛身还有白色的尾巴尖尖的,当它发现我的时候我们各自注视了彼此许久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。那个画面一直烙印在脑海里重复播放,好像认识它似的。但狐狸没有逗留太久,转身小跑扬长而去,偶尔看见它的背影穿梭在树林里,非常优雅

然后我在羚羊的身上也看见了同样的眼神。那个傍晚在山路里散步追逐着夕阳,朋友说:你看!有只羚羊朝我们发出警告。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狗吠声一样,我们继续悠悠的在小道上散步。时而回头看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观望的羚羊

专注的眼神,会不会是你偷偷跑回来看我了呢?你看我是不是过得还不赖,所以已经很少想起你了。只是至今仍闻到你残留的气味,当我摆花弄草,你会不会站在远方眺望那相似的影子?代代延续下的生命,在替你灿烂的盛开着,或许有天我会回去,跟你以前一样过着安稳的生活。你会不会心疼我说:孩子,其实无论你在哪里,我都会默默的守护着你,因为我已经变成了天使。

于是我头也不回的消失在羚羊的视线里,让你帮我驱散我身后的迷雾,我知道当我愿意放下,你会这么做。我说过会让自己好起来,我真的有说到做到。回头看看自己的生活,我曾经认真的问自己以后想要做什么呢?但以后即将成为现在,时光流逝得太快,曾经的痛苦一眨眼或许就变得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如今我们都好好的活着

若有天我能年过半百,我会乔装有智慧的口吻对孩子们说:或许不是你的错,我无法告诉你未来的事情,但是时间会告诉你答案。若哪一天我无法再给你指引,切记很多事情你不需要马上知道答案,但你要倾听你自己的心,我的好友曾经这样对我说。那年夏天在小屋客厅里的火堆前裹着棉被,看着闪闪的烛光,我问:怎么做?她轻轻的说道:那你的心说了什么呢

那年一起走过的夏日和微风,你的心说了什么呢?有一天会不会告诉我

2020年6月 夏



后续:或许我是故意把它写得模糊,反正后来很多事只需要我知道,不需要他人看懂。这段故事记载了在美国孤独又独立的岁月、汉娜的陪伴和友情、怀念的外婆和阿祖,还有陪我经历过地震和新冠病毒后即将要离开的你。

倘若这些事情没有教会我,对你的经过我可能还是会紧抓不放。但后来才知道你是我人生必须要写的作业,时间到了,功课完成了,我们必须道别各自下个旅程。

把饼干和雪糕吃完我们就不要再想起对方了好吗?I miss you 我就不说给你听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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